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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千五十一章 七

  啪。

  几份文件随手摔在办公桌面,金祎重重瘫进老板椅,从喉头吐出一声极其疲惫的长叹。

  秦绝安然回到剧组,景兴河却还被那个破烂联合会咬着不放,金祎使尽手段也只撬动了其中的两三名成员,顺利给钱私了,其他人却油盐不进,说什么都要登上法庭,让景兴河公开发V博道歉。

  领头的那位组织者更离谱,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小律师,竟然正义感爆棚,人也“轴”得要死,金祎亲自约他见面,威逼利诱全部没用,当真是横的怕愣的,最后金祎嘴皮子都要说破了也没能让对方打消集体诉讼的念头,气得血压生生往上飚高一截。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倒是让金祎对“除秦绝外另有他人插手”的怀疑度大大提升。毕竟现在在外界眼里“景兴河公开道歉联合会”说的全都是实锤,若联合会真是秦绝安排的,当下随便编两条情节严重的假料就能把景兴河黑到无法翻身,不管以后澄清没澄清,景兴河都肯定臭了。

  ……虽然现在也没好哪去吧。

  金祎满面沧桑。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景兴河虽说卷入法律纠纷,倒也还没凉透,今天还有以前签下来的综艺通告要跑。这家伙被秦绝隔空揍老实了,眼下正夹着尾巴做人,乖乖听金祎的话低调处事避风头,鸡毛蒜皮都主动在飞讯上向自家经纪人汇报,如此举动可以说是金祎目前为止唯一的安慰。

  确认没出新的幺蛾子,金祎继续查看资料,他得弄清楚到底是哪个对家趁机借秦绝的势来搞景兴河。

  作为璨华娱乐的知名经纪,金祎手底下的艺人不少,撇开那些还没成长起来的潜力股,他照看的二线明星有三个,两男一女。景兴河在里面混得最好,也最被看重,这样一棵摇钱树金祎还不想放弃。

  也多亏那些为景兴河疯狂打钱的真爱粉,让金祎觉得当前同样是个虐粉捞钱的好时机。

  看调查资料,登V博搜索舆情,打电话交流情报,金祎忙得眉头紧皱,偏偏有人在这时打通办公室的电话,说楼下有一封给他的匿名快递,备注是“你最好尽快拆开看”。尽管东西是秦一物流送来的,能保证不是危险物品,但附言的这话威胁意味太浓,前台拿不定主意,询问金祎要不要签收。

  金祎有些恼火地咂了咂嘴:“签!签完了先放那吧。”

  总有脑残粉能闲到给经纪人寄恶心东西,在她们的视角里自家哥哥永远都是最完美的,一旦有瑕疵必然是经纪人和公司傻逼,是以常把对哥哥的爱转为相应的恨再采取行动。类似的情况金祎遇到过,没太当回事,匆匆吩咐一句便挂断电话。

  岂料半小时后,相同的电话再次打来,这次是两封快递,备注不变,俨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金祎骂了句脏话,不耐烦道:“签签签!”

  又过半小时,办公室内的座机第三次响起,这次数量翻了倍,四封备注一模一样,长得也一模一样的快递等着金祎。

  “妈的!”

  金祎怒骂,心知这是有脑瘫粉丝在公司门口偷偷摸摸地蹲点,非要他看不可,遂叫前台把快递都送上来。

  很快这么一摞物件便摆到了金祎的桌上,来都来了,金祎正烦躁,抱着撕了泄愤的念头随手拆开其中一个。

  硬纸板里只有两张纸。

  金祎没好气地瞟了一眼,只这一眼,看到的零星内容顿时让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冷汗直流。

  纸上印刷的竟是他和模特出入酒店房间的图片、两人淫秽的聊天记录以及私房照片。

  下方还配有文字,是篇极尽浮夸却非常符合大众阅读趣味的营销号式爆料文章,大概描述了金祎这个经纪人私下是如何脏乱,不仅自己性病缠身还频繁带景兴河出入低俗场所,两人玩的花样很多,多人聚众都是小意思,甚至合伙搞过未成年,情节相当严重。

  金祎看得窒息。去他妈的,这都什么造谣!景兴河那方面垃圾得要死,一天到晚只会打游戏!

  要不是这样,金祎才不会放心带景兴河这个艺人,阳痿总比乱交强吧?!

  然而愤怒归愤怒,金祎明白这个寄件人要传达的意思:

  我手里有你乱搞的证据,也有话术能脏你,届时消息捅出去,大家都会知道你金祎这个经纪人和你手底下的艺人全都不干净。

  威胁摆在明面上,可金祎翻找半天并没有找到任何信息,到底是出钱封口还是给人办事都不清楚,私照泄露的恐慌和未知带来的恐惧像两只手同时捏紧他的喉咙。

  金祎开始急切地拆开其他快递,越拆心越凉,他原以为这些快递里的内容都是一样的,没成想文件的“含金量”也和快递数量一起递增。等他把七封快递全拆完,他私底下那档子事居然已经在纸上印了一半有余,算上那些随图片附赠的煽动性造谣文字,金祎不用想就知道如果公开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里面可不乏他想尽办法抢资源求私利的证据,别说公之于众,就是送到敌对方手里也够他吃上一壶。

  快递能寄给他,自然也能寄给别人。

  可所有快递都拆完,金祎依然没找到一星半点联系方式,完全猜不透寄件人的意图。

  电话又响了,不多不少,刚好半小时。

  金祎像条受惊应激的狗一样窜起来,忙不迭冲到座机旁:“快递?!谁送的!是谁!”

  通话那端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怯生生道:“金祎老师,是匿名快递……”

  “让快递员留在那!”

  “……金祎老师,送快递的是无人机……”

  我c——

  金祎险些没喘上来气,狼狈道:“签,签了,然后快点送过来。”

  几分钟后,前台小妹足足带了八封快递上来。

  金祎拆完这八封快递更是人都要疯了。

  对面到底是什么人?!他所有的隐私和腌臜历史都被挖了个底朝天!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祎忍不住嘴里碎碎念着,他把所有拆出来的文件都整理成一沓,做贼心虚地捏在手里。时间仿佛成了催命咒,他害怕再过半小时,会有十六封带着不同图片、不同营销号文章的快递朝他涌来。

  事实证明金祎预料得没错。

  他急匆匆冲到楼下的时候前台小妹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可他顾不上这些,连忙将十六封快递亲自签收,然后逃也似的抱回自己的办公室。

  前八封没有新照片,只有变着花样但字字诛心的花边软文。

  后八封里有一半都画着几可乱真的眼睛,另一半拿A4纸做了拼图,金祎哆嗦着拼完后,发现这是一道图片选择题。

  最普通、最幼稚的那种图片选择题。

  标题只有:【我选(?)】

  底下是一排大头像,从景兴河开始,把现在金祎负责的艺人们印了个遍,每张脸下面标一个字母。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金祎汗水从额头哗哗往下淌,为数不多的理智在极度的紧张下勉强发挥作用——难道不是对家,是自己人?!

  是他带的哪个艺人有后台,逼他放弃景兴河,倾斜资源扶持其他人?!

  谁这么恐怖!

  ……而且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金祎拿着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要怎么选?选谁?单选还是多选?

  他疯狂在脑内搜寻记忆,拼命从蛛丝马迹里推测手底下的哪名艺人有怎样的细节证明他或她背景深厚。然而头脑风暴并没有帮助金祎迅速做出决定,不知不觉又过去半小时,座机悦耳的铃声仿佛追魂一般恐怖,吓得他魂飞魄散。

  三十二封快递。

  十六只眼睛,十六块拼图,拼起来依然是那道图片选择题。

  金祎嘴唇发颤,眼里布满血丝。短短几小时,他竟被折磨到距离精神崩溃只有一步远。

  未知太可怕,他既要揣测寄件人的意图,又要时刻留神外界有没有他的爆料,还要思考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中止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精力在这般紧张下已然濒临枯竭,眉心胀痛不已。

  半小时,只有半小时。

  下一次是……六十四封!

  完全处于被动立场的金祎简直想在办公室歇斯底里地叫出声,他一面看着拼起来的选择题和那些分别标注着ABCD等字母的人脸,一面随时盯着桌面的时钟,秒钟每动一格心就跟着颤动一下。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

  眼瞅着半小时又将来临,金祎彻底崩溃,拿油性笔在景兴河脸上狠狠画了个×。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啊!!!

  他根本不晓得现在到底该选谁,选哪几个,但反正肯定不选景兴河吧?是这样的吧?!

  两道笔画画下去时甚至划破了纸面,金祎脱力地瘫在老板椅上,眼神盯着时钟,余光瞟着座机。

  滴答,滴答。

  半小时到了。

  办公室很安静。

  金祎差点条件反射地去抓听筒,手伸到一半顿在半空,难以置信又燃起希望地等了等,又等了等。

  铃声没再响起。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金祎颤巍巍的,小心翼翼地把座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向前台确认了一遍是否还有快递送来。

  他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

  “……哦,行。”

  金祎麻木地应了一声,嗓音艰涩。

  他放下听筒,足足呆滞了两分钟,才终于趴倒在桌面上,在剧烈的心跳声里大口呼吸。

  结……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原来“放弃景兴河”是正确答案。

  “嗡嗡”声传来,已是惊弓之鸟的金祎猛地哆嗦了下,手险些又去抓座机,随后才意识到这是手机在震。

  打开一看,是下了通告的景兴河,汇报的口吻非常乖巧。

  景兴河。

  景兴河。

  这三个字和景兴河那张脸陡然浮现在金祎眼前,变幻成汪洋似的快递、印满丑闻和营销号文章的纸张和一只只眼睛。

  他“啊!”地叫了出来,近乎是怒吼着发过去一条语音消息:“别来找我!!!”

  对面的景兴河似乎也被吓得不清,连忙讨好地问:“金哥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说了别他妈来找我!”

  金祎破音狂喊,“我不管了!我不是你的经纪人!快给我滚!”

  声音里的嫌恶简直要冲破屏幕,身在外省的景兴河立时慌得手足无措。

  “金哥哥,金哥哥!”他打来语音通话,带着些许哭腔道,“你怎么了?你不能不管我啊!”

  “滚,给我滚!”

  金祎崩溃吼道,桌面上铺成拼图的A4纸被他的动作带起,缭乱纷飞。

  宛若一幕精彩而讽刺的戏剧。

  ……

  宽敞的室内,角落里的计算机群屏幕不约而同地闪烁两下,齐齐亮起,缓缓呈现出森绿蛇形。

  绿水蚺在一块块荧屏内缓慢游动,蛇眼映照着居于房间正中的身影。

  那是一个背影。惊人的浓黑长发犹如肆意舒展的藤蔓披散而下,遮挡住此人的脖颈、后背,连带着他(她)所坐的古式木椅都被掩了大半,接着在瓷砖地面交错垂落,织成一张漆黑的网。

  远远望去,竟有股非人的冰冷恐怖。

  绿水蚺继续扭动,半晌,响起与外表不符的软糯童音:

  “这样就可以了么?”

  拖地黑发轻轻曳动,刮过地面凌乱的画卷、文件、白纸,惹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随即便是一声无甚感情的浅笑。

  “是啊。”那人道。

  出了声,才辨识出端坐椅中的应是个年轻男人。

  一只纤长的手伸出来,拿过旁边茶几上的纸张,许是身上衣袍的缘故,平平无奇的动作也沁着些轻松写意,隐约显露出不符合现代的优雅。

  纸面印着大大小小的脸,姑且可以算作同一张面孔。还未长开的、身份证上的、整容前的、整容后的……

  是景兴河。

  再翻过背面,相同的排版,不同的人脸,是金祎。

  单薄的纸被这只手放入碎纸机。

  它太单薄了,以至于裂成细条时的声响都毫无存在感,气泡般迅速散在空气中。

  室内空余一声吊唁似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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